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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冒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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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吃人的头发

 

从小我就喜欢留长头发。




 

小时候的我总认为,长头发的女生是最美丽的,最有女人味的,我曾经无比羡慕拍洗发水广告的女星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她们会面对着镜头,尽情地向观众们扬起那柔顺亮丽的黑发,吸引电视机前潜在的消费者们去购买她们所宣传的产品。




 

于是每每去采购,我都会央求母亲买和电视里一个牌子的洗发水。




 

捧着洗发水的我如获至宝,我将它们挤成泡沫,涂抹在我的头发上,一面想象着如果是我有广告里那样的长发,我就会用它们来编各种各样的花辫。




 

有一阵子,我对长发憧憬到了极点,我是如此的痴迷,以至于为此开始没来由地鄙夷起短发。




 

记得小时候我总爱守着电视机看动画片,在所有迪士尼公主中,我最讨厌的就是白雪公主,诚然,她拥有人民的爱戴,拥有英俊的王子,拥有魔镜口中“全世界最美的容貌”,但她没有像那样小美人鱼爱丽儿那样,拥有一头火红到夺目的长发。









 

“头发不好留太长的。”

 
 

每当母亲强行把我摁在凳子上为我理发时,都会忍不住在我背后絮絮叨叨。




 
 

头发不能留太长是老家那边的说法,是从老一辈那里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由我的太婆告诉我的外婆,再由我的外婆告诉我的母亲,最后由我的母亲告诉我。




 
 

我们家住得离市中心很远,附近只有几家破破烂烂的小卖部和一间开了十几年的小诊所,可以说,在我上高中之前,给我剪头发的工作,都是母亲一手承包的。




 
 

母亲是个能干的人,但那时的我比较任性,每次母亲提出要为我理发时,都会被我以各种理由百般拒绝,若是母亲的态度强硬起来,我便会躲到我的玩具熊后面,抱着小熊无辜的胳膊又哭又闹,还会在母亲靠近时用脚蹬乱已经铺好的床单,拿出能把房顶掀翻的架势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仿佛剪断区区一厘米的头发就能要了我的命。




 
 

“头发是要吃人的。”

 
 

我表现得异常不听话时,母亲就会叉着腰,搬出这句话来,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总是很严肃,以至于到现在我都分不清楚,这究竟是她真实信奉的说法,还是一种用来吓唬小孩的夸张的修辞。




 
 

按照老家的说法,头发就像是个贪婪的无底洞,会不停地汲取身体里的养分供自己生长,要是长时间不剪,头发就会疯长,直至把身体里的营养全都吃光。




 
 

我听了以后,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就好像我的头皮上寄生了一群贪吃的寄生虫。




 
 

母亲的手艺虽然不错,但到底不比正规的理发店,我好不容易留长的头发被那把疑似祖传的旧剪子咔嚓咔嚓剪到了脖子根,要是凑近了仔细看,还会发现发根上有不少坑坑洼洼的修剪痕迹。

 
 

那时我的脸盘子比同龄人要大上一些,就是要两颊旁的头发遮着才能看出几分小巧,如今失去了拿来挡脸的头发,再加上我的眉眼本就不如同班的女孩子们秀气,远远看去,活脱脱就是一个滚泥坑的假小子,所以每回剪完头发,除了跟母亲冷战几天以外,我还会对着镜子,跟镜子里的自己生闷气。









 
 

后来我长大了,考上了大学,要去到城里头读书,而母亲从小到大都在我耳边念叨的那些迷信的说法和老掉牙的观念,都随着渐行渐远的大巴被我抛在了脑后,再也不能成为我的约束。




 
 

大学里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新奇的,好在我很快就融入了这个我此前并不熟悉的环境,我会跟着我新结交的朋友们一起去做美甲、打耳洞,去做任何能让自己变得更有韵味的事情,唯独鲜少光顾理发店。

 
 

我承认,我仍旧对儿时的梦想抱有执念,洗发水女星充满魅力的身影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少了母亲的监督,我不必再定时定点地打理我的头发,等到了第四个学年,我的头发,早已留到了几乎及腰的长度。




 
 

进入大学后的生活可以说是畅通无阻,我顺利地毕了业,拿到了硕士的学位,并在参加工作的第二年,遇到了我未来的丈夫。




 
 

求婚的那天,他单膝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一颗耀眼的钻戒,在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我们紧紧地拥在了一起,他环着我的肩膀,贴着我的耳朵,说他生平最爱的就是我那一头动人的栗色长发。




 
 

当时我感动不已,直到婚后,我才明白,我的丈夫之所以偏爱我那一头栗色的长发,是因为每次我在遭受他的掌掴后试图逃跑时,他都能拉着我的头发,把我重新拽回到他的拳头底下。








 
 

我每天都从鼻青脸肿中昏昏沉沉地醒来,面对昨晚丈夫拿我泄愤时留下的一屋子狼藉,然后不得不在上班迟到以前,给斑驳的脸打上最厚的粉底。




 
 

丈夫变得越来越暴躁,当年谈恋爱时留给我的耐心与温柔如今已然是荡然无存,他会为了没有受到上司的重用而把公文包砸向我的脑袋,会为了我接到男同事的电话而猛踹我的小腿,乃至会为了炒菜放多了盐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抄起灶台上的擀面杖,狠狠地击打我的背,还勒令我不许发出难听的尖叫。




 
 

浑身是伤的我再也不敢在夏天穿齐膝的裙子,只能在三十度的高温天套上一件和我头发一样长的长袖衬衫,满头大汗地坐在办公室里,对关心我的同事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想到过报.警,想到过求助,但一想到被发现后就要面对丈夫的怒火,我便失去了那样的勇气,有许多次,我忍无可忍,像是终于说服了自己,下定决心要拨通电话号码进行求救,还没来得及实践,就被归家的丈夫所打断,然后换来一顿变本加厉的暴打。




 
 

在我的丈夫揪着我的头发,迫使我的头大力地撞向桌子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忍耐已经上升到了极限。




 
 

我在路边的一家铺子里买了一把银色的旧剪子,这把剪子,很像母亲彼时用的那把,当天晚上,我趁丈夫睡着了之后,带着那把剪子,偷偷溜进了洗手间。




 
 

自从经历丈夫无休止的折磨以来,我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灯打开的那一刹那,我被镜中憔悴的自己吓了一跳,我盯着镜中那张被灯光照得格外惨白的脸,仿佛看到了某本恐怖小说当中瘆人的女鬼。




 
 

昔日里最令我骄傲的那一头秀发,此时随着剪子利刃的游走,纷纷扬扬地落在了洗手池里,我对着镜子,没有一丝眷恋地剪断了我的长发,剪着剪着,一滴泪从我的眼角划过,像是在哀悼我童年梦想的破灭,又像是在同我的过去告别。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床,却意外地没有听到丈夫催促早餐的怒吼,时针快要指向八点,我换好了衣服,迅速地收拾好了自己,然而当我走出房门的那一刻,手中的女士皮包就掉在了地上,落地的声响随即淹没在了我的失声惊叫中。




 
 

我的丈夫吊死在了客厅的水晶灯上。




 
 

他的死相很难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很大,就好像他的眼眶要裂开了一般,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凹瘪的脸颊因为缺氧而发紫,双腿无力地垂在半空,其中一只脚的拖鞋滑落到了地板上,整个人如同刚刚被撅出土的千年古尸,了无生气。




 
 

而勒住他脖子的,正是我昨天剪下的那束栗色长发。




 
 

眼前惊悚而又残忍的画面给我带来了巨大的视觉冲击,强烈的刺激先是贯穿了我的大脑,随后又蔓延到了我的胃,一种恶心的感觉翻涌而来,我只觉得双腿发软,便捂着嘴,忍住想吐的冲动,跌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等冷静下来之后,我掏出手机给我的领导发送了病假短信,丈夫的尸体此刻就悬在我的头顶,我望着他临死前扭曲的脸,本想表现出一个丧夫的妻子应该表现出的情绪,难过、悲伤、痛苦,哪怕是一丁点的波澜起伏,但我发现,我根本就做不到。

 
 

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没有办法去缅怀丈夫的离去,更没有办法对着那具尸体挤出一滴像样的眼泪,而我那藏在指缝后的嘴角,在短暂的惊愕后,甚至生出了一丝带着解脱的笑意。




 
 

母亲说得一点都没错,头发,果然是会吃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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