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妄想家。
精神冒险家。
我怪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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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蛛人



故事发生在1998年山东省淄博市一座傍山的不知名小村落里





事情距离今天已经过去了很久,这中间还发生过不少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但跟它相比都不值一提,这件事令我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我隔三差五就会把这件事翻出来,挂在嘴边,像炒凉透的隔夜饭一样把它放在铁锅里炒来炒去。





那差不多是在五月中旬,有一天,我正和杨老二坐在墙皮下的竹凳子上抽老烟纳凉,时不时地小酌两盅,大概是喝高兴了,啥真心话都恨不得往外捞,酒过三巡,老杨借着酒劲儿狠狠地拍了两下我的肩膀,苦着一张猴///屁///股脸醉醺醺向我抱怨,说,小通子,咱哥俩交交心,实话跟你讲啊,其实我最近呐,发愁得很。


见他把红得发黑的脸故意拗成的那副苦了吧唧的模样,我突然有点想发笑,问他,你愁啥?


他告诉我,说是家里大大小小的鸡窝鸭棚里养了一大批家禽,这些家禽呢,像随了猪仔,忽然一下子生了好多蛋,事儿是顶好的事儿,就是蛋滞销了,怎么也卖不出去,再放下去是万万不得行的。恰好第二天县里有赶早集的活动,他打算去那边碰碰运气,问我要不要跟着一块儿去。





老杨就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他那点小歪心思,我一眼就看穿了,这老滑子,就是想多个人在后座上看着点蛋,别磕着碰着,回头再多弄出点损失,招他心疼。


不过,好巧不巧,亡妻的忌日就要到了,我也要去县里采办点东西,于是第二天一大清早,我便搭了老杨家的三轮,顺带来到县里。







虽说我们这是小村庄,地处比较偏远的位置,但是自从94年书///记来村里参观过,并带领乡干///部做了整改之后,村貌也一改之前的落后,慢慢地和城乡接上轨,逐渐发达起来。




富得像老杨,家境相对殷实,已经开上了电动小三轮,成为了村中的“头部力量”,像我这样没这条件的,如果没人搭伙,也好乘固定班次的公交出行。




考虑到这是乡下,村路上都是乱石飞沙,路面到底崎岖,公交跑一趟也得花不少功夫,因此在村大会上,村领导和村委在经过一致探讨后,一起做出了表决。




他们特地给公交分了班次:路线是从县里到村口到山脚底下,三地往返。白天三班,晚上两班,中间还得空出给司机吃饭休息的轮班时间。




这样一来,到傍晚五六点钟来接人的就是末班车了,那时候太阳老早沉得没了影儿,光也一点一点地退了,再暗下去,就看不清路况,有很强的安全隐患,肯定是不好乱走的。





那时候,我们那边的车上还有售票员,车票按里程算,乘一站一人给两毛,小孩儿不要票。





老杨的鸡鸭鹅蛋卖得不错,昨天的阴霾显然是一扫而空,他换上了生意人特有的那种油滑的笑容,乐得嘴角都要咧到了耳后根。我看他忙得不亦乐乎的样子,估摸着他这一时半会儿应该是不想回去,而且看样子打算连午饭都在县里吃了,遂在大爷大妈们的砍价声中冲他打了声招呼,自己提前走了。




两毛钱从售票员那里买了张票,我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开始盘点麻袋里我买的货。


除了必要的贡品,我还买了点香烛和几卷纸钱,并额外添了一小罐村里买不着的红墨。




中午到家后,我随便给自己煮了一碗烂糊面,稀里呼噜下了肚,打算下午带着在集市上买的干果物资,去看看埋葬在山上的亡妻。





一根火柴被擦亮了,我把三根香在石碑前头点上,随后,我打开了红墨的罐头,在她的坟前盘腿坐下,一边小心翼翼地描着她褪色的名字,一边一个人喃喃自语一般,和发妻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家里头挺好的。


老母身体硬朗着呢。


侄子出息了考上省重点了。


......





我感觉我像是攒了一大箩筐的话,对着那块立着的青石板絮絮叨叨个没完。妻子走得早,没来得及享福就去了,我止不住思念,老是想,老是想,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一个大男人,说着说着,都要颤着声掉出几滴眼泪来。等群鸟从林中掠过,我才惊觉,时辰不早,一转眼,天都快要黑了。




那会儿没去过特别大的城市,也没见过大世面,所以自然没有什么手表啊大哥大啊,对具体的时间点没个准信儿。但我看了看倾斜的树影,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得出了结论:末班车许是要来了。




保险起见,我慌张地在那堆被烧成灰沫沫的纸钱上面用力地踩了几下,等确保没有火星子烧着,我抓起放在一旁的外套,急急忙忙地下了山去赶公交。




可惜,我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公交司机早早关上了门,把我丢在车身后头,喂我吃了一嘴的车尾气。




我被呛得连连咳嗽,但更要命的是,我失去了返回村里唯一的交通工具。




一旦天空阴沉下来,就意味着没过多久便会进入黑夜。村子里我当下的出发地一点都不近,倘若要我自己沿着道路孤身走回到村里,累得半死不活或是喂毒蚊子那都是其次,这大晚上的,保不齐有什么饿了好几天的郊狼野兽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要是它们当真窜出来袭击我,搞不好,是要闹出人命的。




正在我踌躇的当口,我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类似发动机的“突突”声。




鉴于末班车已然驶离,这人迹罕至的山里还能有这么大的动静,实属稀奇,抑制不住内心强烈好奇心,我站在公交站牌下面,伸长脖子朝着声源处张望了一番。




只见两束开得格外亮堂的车灯捅破黑暗,直直地刺进我的眼睛,这一下来得有些猛,我实在受不住,拿手掌挡在了脸上,再放下手,就看到一辆老式公交车停在了站牌的面前。




这辆陈旧的公交车简直脏得出奇,我皱着眉头捏紧了鼻子,不止怎的,单单是站在外边,我都能嗅到一股弥漫在周围的腐臭气息。




当然,村里的公交成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必然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就比如上午那辆公交车,连前一阵子在玻璃窗户上留下的干涸的水渍都没有被清洗掉。




可眼前的这辆车明显更甚,借助灯光,我观察到车灯和保险杠的中间夹着小片小片的青苔,阴冷湿漉,仿佛被它一直被闲置在某个地方,从来没有被打理过。




我眯起眼睛,在灯光的映衬下,我看见车灯的下方似乎粘着几缕极其纤细的白丝,那几根白丝被微风吹得飘在半空,就好像车子是撞破了一张被编织得密密麻麻的蛛网,从某个被尘封已久的洞穴里开出来的一般。现在回忆起来,那个车子像是气缸被签子扎漏了气,车子里头则跟更像齿轮没卡对位置,“嘎啦嘎啦”响个没完,它的车肚子里似乎憋着一股黑烟,如同一个上了年纪、佝成一团的老人,想在彻底窒息以前,把卡在喉咙里很久的一口老痰从狭窄的排气管里拼命地挤出去。




车门正对着我被打开,“吱扭”一声,被拉得全然变了调,难听得我一阵心惶。




起初,我是死活不愿意搭来路不明的公交的,就跟小娃娃不好收陌生人给的饽饽是一个道理,那会让我产生太多顾虑,但转念一想,我总不见得冒着被猛兽攻击的风险,肚子徒步穿越整条被黑暗笼罩的小路,既然没有更好的选择,几经犹豫,我最终还是咬咬牙,登上了车。




除去司机和售票员,车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乘客坐在后排,乍一看,车内的陈设与普通的公车别无二致。




然而,诡异的是,在我买完票后,售票员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然后把我领到了一张漆着“残疾专座”这几个白色大字的橙红色的座位上。




好歹我也是一个正值青壮年的大小伙子,虽然车子里面看起来十分萧条,也没人跳出来对我横加指责,但我这有手有脚的,即使车子再空,我又怎么好意思腆着脸跟行动不便的残疾人士抢专座?




就在我打算起身,和坐在司机后头的售票员进行理论的时候,我无意间瞄了一眼车子的后视镜,看到了一个至今让我汗毛倒立的景象。





握着方向盘的司机穿着的是一件白色的衬衫,而后视镜自带一定的倾斜角度,基本上可以把司机的上半身照得比较完整,透过后视镜,我看到司机的胸口两侧和腰间若隐若现有了一些很不正常的起伏。





那些起伏时有时无,小幅度地顶着包裹在外表的衣物,每次它们出现,都会在司机的白衬衫上短暂地印出一小块阴影。





开头我还以为是车内照明不足,自己眼花了,等我揉了揉双眼,定睛一看,却惊愕地发现,方才我盯着的位置分明隆起了四个轮廓诡谲的鼓包,最关键的是,那四个鼓包还在不停地上下蠕动,同时发出细小的怪声,仿佛一根根肋骨在皮下变异扭曲,想要顶破这具皮囊有限的桎梏




又或者,我大胆猜测,在鼓包之下,真的藏着一双双活着的不明生物。





窗外是万物陷入沉睡的死寂,冷清的车厢里回荡着:




喀啦啦......




喀啦啦......




像极了昆虫会发出的那种声音。





我对类似的声音向来敏感,在确认不是自己的幻觉后,我从脚趾甲尖顺着脊椎骨一路麻到了头皮,冷不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车子还在山间公路上移动,总共就这么大点空间,逃是没处逃了,要下车更没可能,在弄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以前,我不敢轻举妄动,冷汗濡湿了我的后背,我整个人跟木桩子似的被钉在了座位上,连同把着前排座椅的手都用力到泛白。





接下来的十多分钟,我过得有十多年那么漫长,忘了过了多久,车轱辘碾过一截坑坑洼洼的路段,车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被茂密的树枝遮住的月光从窗缝中透了进来,照在了售票员的脸上。




我只轻轻一瞥,瞬间吓得大惊失色。




在银色的月辉中,售票员额前那两绺碎发毫无生气地搭在她那张惨白得吓人的脸上,她那两只乌不溜秋的眼睛没了眼白,下眼睑下边现出了两对小小的复眼,一齐对着我一眨一眨。更瘆人的是,她的口中,似乎还露出了昆虫所独有的尖锐的口///器。




同样的,她的身前隆起了四个鼓包,倒刺勾开了外头的衣服。




那是四条属于蜘蛛的腿。




我僵硬地环顾了一圈,这一车的乘客无一不对我虎视眈眈。知道自己是上了贼船了,我犹如被一道雷劈中,大张着嘴巴,紧张得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




见被我看穿了真面目,售票员干脆不再伪装,支着几条腿朝我爬了过来。





喀啦啦......




喀啦啦......





我看着售票员愈来愈近的身影,将身体紧紧地贴着车壁,恨不能把自己压成一张薄薄的纸片,好让自己得以顺利逃脱。





可是我无路可逃。





售票员深知这一点,她将我逼到角落,骇人的尖利的咆哮下一秒就充斥了我的耳膜,还带出了不少黏糊糊的唾液。有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在恍惚之间被推进了我的喉咙,挤压着我喉结,让我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想吐的冲动。我的目光所及之处是售票员那张放大的惊悚的脸,她把热气喷吐到我的脸上,伴随着令人感到非常不适的“嘶”声,她的几条结实的腿分别圈在我的外围,并朝内里缓缓收拢,就好像是她想用自己的身体打造了一个囚禁我的牢笼,将我包在其中。





在前所未有的求生欲的驱使下,我不顾自己的恶心,用尽浑身的力气,照着售票员的正面飞起一脚,把她踢翻在地,趁着她背朝下腿朝上,试图把自己翻回来的功夫,我冲到驾驶座附近,克制住自己害怕的情绪,奋力抢夺司机的方向盘,逼停了公交车。





我抓住机会,跳下了公交车,撒开脚丫子玩命地向前奔跑,没有回头。





通过身后传来的声音,我能判断,那些追兵们还在对我紧追不舍,尤其是在我没有关注脚下,一不小心绊倒之后,出于人数和速度的双重优势,他们的追击肉眼可见的越发猖狂了。





我蹭着地面频频后退,情急之下,我摸到了给我爱人点香用的火柴。





黑灯瞎火的,我只好纯凭手感和直觉划火柴,好在火柴头对准了火柴盒一侧的磷片,我转动手腕,一团橘黄色的火焰跃进了我的视野。




可以说,任何的生物,都会畏惧火炽热的温度和夺目的光亮,那些“人”也不例外,在见着我点燃的火后,他们发出刺耳的嘶鸣,四散而逃。




高度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疲惫占据了我的大脑,一股异样的温热涌上了我的喉头,我宛如失了正常的心率,两眼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悠悠转醒之时,已过了次日的黎明。




被晾在路边吹了一夜的冷风,我只觉得头痛欲裂,全身酸疼,昨晚的经历仍然历历在目,我浑浑噩噩地站起身子,估摸了一下,离村子还有几里的路,随后,我摇摇晃晃地向村子的方向走去。





刚到村口,我就看到了老杨这张熟面孔,他远远地见了我,还嬉皮笑脸地俏我,拿我打趣。





哎,小道子!昨天分别以后你上哪儿鬼混去了?怎么一天都没见着你人啊?





等走得足够近了,看清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之后,老杨立马就笑不出来了。好似生怕我下一秒就一头栽倒在地上,要讹他一样,老杨手忙脚乱地架住了我的胳膊,一路把我扶回了他家。





老一辈总是懂点门道的,老杨他爹见过不少风霜,打我一踏进他们家门起,老爷子就倏地一下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并且一直在那儿倒抽凉气,兴许是看出我前天夜里撞了邪祟了。





他说我眼眶凹陷,双颊干瘪,面色发青,在我胸腔的正下方隐隐发黑,恐是被什么邪物吸了精///气。





把我在炕上安置好,杨老爷子嘱咐老杨,立刻开着三轮去请离村最近的道士。也算我福大命大,根据老杨的复述,他骑到半道上,还真叫他逮着一个道士打扮的人。





那道士是个云游道士,老杨讲明来意后,载着人十万火急地赶了回来,道士推门进屋,验了一验我的情况,旋即吩咐屋里的人开始准备施法需要用到的材料。





道士做法具体的过程我倒记得不是很清,当时我躺在床上,半昏不醒,只能勉强生出一丝意识,事后我问过老杨当时的情形,好填补我这段记忆的空缺,没想到这家伙,看不懂里面的绕绕弯弯,压根就没把注意力放在流程上面。他抠抠下巴,只敷衍我说,哎呀,就是那道士点着艾草在屋子里头熏了一会儿,沿着房里的几个点来回转了一圈,口中还念念有词的,貌似跟风水五行什么的有点关系,听得我直冒火光。





完事后,道士留了几条纸符,在杨老爷子的耳边嘱咐了几句,得亏杨老爷子要比他二儿子靠谱得多,他使劲晃了晃我,把我叫醒,接着,他按照道士的叮嘱,用黄色的符纸在碗里的水中浸了浸,让我一口气喝下去。





折腾了大半夜,我也确实渴了,捧着碗咕咚咕咚就是一顿猛灌,不料,碗里的水就要见底,我忽而起了反应,顿觉胃里翻江倒海,我大叫一声,撇了碗,扒着炕沿,一张脸涨得通红,杨老爷子见状,扒拉着我的背为我顺了几口气,我先是冲着地面,痛苦地干呕了几下,最后“哇”得一声,吐在炕下的搪瓷面盆里。





等我喘着粗气,缓过劲来,发现面盆里浮着一层白///稠的粘///液,但中间裹住的东西跟鹅卵石一样光滑,老爷子盯着那团物体,严肃地抿了抿嘴,当即命令老杨把东西倒到后院,放一把火给烧了,最好烧得连一点渣都别剩下。




后来,杨老爷子谈及这件事,声称我撞见的叫蛛人,蛛人有夜视的能力一般在晚上出没,在月下现形。他们下山,无非抱着两种目的:一是为了觅食,二是为了找挑选强壮的人寄生虫卵。





他们专挑落单的人下手,我还算运气好,那帮的蛛人把卵存放到我体内之后,照理说是要把我拖回去缠上蛛丝裹起来的,结果看我殊死反抗,他们无法接近,只得就此罢休了。





要不是这样,我恐怕早就被拖进了他们的老巢,尸骨无存了。








事情解决后,杨老爷子捋了捋胡子笑言,多亏了我,这帮害人精有段日子不会出来为非作歹了,但蛛人带给我的阴影久久萦绕在我的心头,挥散不去。




直到现在,每每夜深人静,我偶尔还会幻听到自己的床下,传来叫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喀啦啦......




喀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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